讨债
新至天宫的月轮殿主神并不是近来飞升的小仙。
甘露太子。
金吒既为甘露明王,又领通明殿授意回返天庭,自然不是寻常仙者。
回返天宫之前,凡间某处生事。金吒奉了意下凡投胎凡世,行官宦之道清灾护民。待功成归位后自又多一功德,只待正式任职。
清源妙道真君听闻师弟归天月余在宫中修养,少有各处来往,那些贺者尽数有云楼宫接待,不由奇道:“这下凡是遇着什么问题了,怎么还不见好?与为兄说道说道。”
这话中讨趣之意不掩。他二人自小同门,多年未见,本那蟠桃宴上可早些见面的,可惜杨戬分身不得推辞了去。今日得见,闲叙了些就谈起近事来。
金吒亲斟好茶,摇了摇头:“你知道的,宫里还是清净些好。确实遇到点事,蟠桃会之前小伤未愈,带下了凡胎,正好回天有了由头。”
也不算失了那些访者颜面。
他们这种战场上厮杀出来的,早见惯了各式伤痛。杨戬显然对金吒那段凡间生活更感兴趣。
清官保民,自然没什么可说道的。可说的,自然是些私事。
杨戬端坐亭中,姿仪方雅,闲散饮罢清茗后慢悠悠开了口:“这一程可也顺当?娶妻生子,成家立业?”
银冠云衫的青年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眼师兄故作姿态的含蓄,点点头。
谁也不会把这些细索之事大张旗鼓地宣扬,也不知杨戬从哪知道的。
金吒不知道,杨戬不会说。
这当然是最普通的一生。
但是当这人是金吒时就不那么普通了。
杨戬再开口时已经不加掩饰了,八卦之魂熊熊燃烧,八卦之心月轮殿上下皆知。
这位甘露神自幼习的是清心淡泊。他们下山后伐纣扶周,要说女子也见过不少,虽然众师兄弟中成家的也没几位,但那时有少年情意萌动也是自然,却不见他有何喜欢心意。何况此次下凡是为护民,那些星君当然不敢无缘无故给他添什么姻缘。
杨戬道: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,总不会罕见的几千年才出这么一位。”
不过二十余年的俗世乍然涌至心口,金吒说:“很好的一个姑娘。”
他说这话时平静淡然,不见有什么留恋怀念之情,仿佛是在说一个客观事实,而不是一个评价。
事实上也是这样。金吒回天许久,若是他的妻子尚在人世,如今也该到了垂暮之年。也不知这个很好的姑娘还肯不肯认这短命夫君。但他不会再干预凡世之事,回想起来,只知道清稚年华那段年岁。
金吒想不起那种心情,只还记得当初见了就很喜欢。至于喜欢究竟是何种感觉,却不是能记起的。
毕竟,这位上仙实在清心淡泊到了极致。
金吒又多说了些:“说起来算是有缘。”他瞧着杨戬笑道:“她还与师兄同宗呢。”
那便是姓杨了。
杨戬大笑揶揄道:“可惜近来本家也未有过什么新神飞升之事,否则再续前缘也是佳话啊。”
他知道自家师弟是不会把过往之事牵扯不放的,又深知其人本性,这才说些玩笑话。
杨戬不是专门为了询问金吒病体可安否来的。他曾受瑶池金母抚养,那日蟠桃宴会没有前去,虽然礼节不失,得了空自然还要再行拜会。刚刚从西昆仑而来,杨戬听到金吒的话后提到另一件事:“我这次去的巧了,瑶池方有神仙朝元,唤道守静。”
金母为女仙之首,那便是下界又有得道正本的女神了。杨戬正说完金吒这凡间妻子,又提到新神飞升,当真是要把几百年的乐子都寻回来。
“不过不是什么凡人飞升,是三姑娘回来了。”
三姑娘?
昆仑的三姑娘只可能是一位,那个赫赫有名的三公主。
金吒也曾同她见过两面。一次是他从灵山回来,再一次便是近来蟠桃会上了。非要说有什么牵扯,他身上这点伤还勉强能与三姑娘关连上。
既是不相识,金吒也就不清楚这位三公主究竟何种人了。从众仙口中传闻,只道是个不好惹的性子。
确实不好惹,至少是很勇敢无惧。
金吒对她的印象除了初见持剑沐雪的昂然之姿,其余也只能拼凑出一个黄衣仙女的模糊记忆。
王母七女司掌虹光,以色彩为天衣,这一点实在很难忘。
至于三公主为何下凡又复归,那就不是他们师兄弟在意的,口中闲谈也轻轻揭过,说起了其他事情。
不过在七仙众姊妹眼里,这就是很重要的事了。
三姐下凡几十春秋,如今证本朝元,华林等人面含喜色,一同前去相迎。
华山之上浮云尽去,诸列星斗夜光璨。华林四女同希夷同见了三姐,又泣又喜。三姐于华山上修道多年,体健身轻,颜色花肤。机缘已至,众女携了丹药、换了朝服领姊妹朝元归位。
虽说她本为天仙之体,只数十余年便得道,只这一生实在苦楚之至。
且提那三姑娘名唤玉卮,素受金母喜爱,一向是个骄傲的性子。
那日蟠桃会上玉卮女偶有思凡之心,自觉不妥便禀了王母后下凡历劫托生。这天仙生在梨园乐部,竟是谪为娼妓,乐名小天香。
唯有牡丹真国色,花开时节动京城。
京兆自诩风流人物的那些子弟私下把小天香取个诨名唤作牡丹。
牡丹国色,国色天香。
小天香玉颜花容,生得灵巧聪明。投壶打马、攧竹分茶、拆白道字,旁人更是难望其项背。天香多演习些吹弹歌舞,曲动京城亦不为过。
天香生在风月之地,心不失坚毅。
安漩打小受严教的,被些风月子弟拉到风月之处,初见到小天香,说道:
“凤凰非梧桐不栖,天香姑娘灿偌鹓鶵,也该栖于佳木之上。”
这与安漩一贯所守之礼并不相合。
流连烟花之处的子弟给伎籍女子的别号一个一个的取,喊得一个塞着一个的亲昵。只于安漩眼中,纵使梨园之处,也应道一声杨姑娘,不该唤字。其中意味,怕只有自己知晓。
若他果真唤一声杨姑娘,天香许是觉得这话还有几分真意。她虽年少,也是早知世事的,闻言不由嘲道:“落难的凤凰不如鸡,公子何必取笑我呢。”
来这里的人偏要附庸风雅,小天香也是舞琴习书,这般直白的话就显得难听了。
安漩否认道:“此为我诚心之言。”
他说,待来日取得功名,愿迎杨天香为妻。
一掷千金的这世上多了。杨氏老母明里暗地也不是没有拉扯过,只是小天香铁心不肯,稍有逼迫宁可寻条死路。
天香更厌此般作态,不遮掩地嗔道:“公子莫不是书生花魁的话本看多了,演一番苦情郎和痴心女的戏码,还是早些弃掉这幻想。”
她字字尖锐,安漩仍不见有何愠怒,依旧带着淡淡笑意。
小天香从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。
她十八岁时。
京兆官员中右丞安生调任原籍豫州,政绩斐然。
豫州安生漩,其妻杨氏,小字天香。
天香自小见惯了各层人氏,可谓识人如明镜,唯有安漩一人辨识不明。便如当年所言,安漩是真心喜爱尊重她的。夫妻二人结为伴侣,举案齐眉,又三年生有一子。
可惜安漩突患病疾。
屋外冬雪大如白花,屋内年青女子还在做着女红。她抬首看向站在窗边的人,蹙眉道:“你该躺下好好歇着。”屋中炭火足够旺盛,天香的脸红润娇艳,然而安漩鹿裘裹身,依旧苍白如冰雪。怀着愧疚,安漩自顾自说道:“对不起。”
天香低下头,只当他不曾言语。
此生不复相见矣。
老母以天香早寡为名接她回京,又动了先前的心思。天香不肯,寻机会偷偷逃了。她到华山,后又得希夷真人指点,潜心修习,终得以悟道朝元,了此尘事。
玉卮之妹青娥问起思凡之源,她坦然道:“宴会前曾遇着一人,被他舍身相护,这般品行的实在难有,便也难怪动心了。”
又问何人,玉卮想起他风采朗月绝尘,复有疏离清雅之态,只是尘心已断,再不会有任何波动。玉卮笑不肯答,不给救护之人无妄添些背后谈资。
……
未完,不一定有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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